第十五章

    妈妈们力气甚大，只把九儿按在湖边，又有一个妈妈拿了藤条过来，“啪”的抽了下去，九儿立马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九儿一边挨着打，柳老夫人的目光也回到了陈四郎的身上。

    陈四郎看了一眼下手狠绝的婆子，不自觉抖了一抖，见柳老夫人看他，忙率先开口：“老夫人，我可不是你家的人，要打要罚，还得问过我家大伯才是。”

    他很是淡定，柳家本就没有权利罚他，而他又素来爱出入风月场所，勾搭几个丫鬟什么的根本不是什么新闻，即便是今日被抓，对他原本就已经狼藉的名声并不会有太多的影响，至于拿织法图嘛……

    柳老夫人道：“陈四郎，你引诱我家婢女，骗取邬式织法图，纵然我打不得你，但明日我就押送你上公堂，看你家大伯有何话说！”

    “呵呵……上公堂？”陈四郎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道：“且不说这邬式织法是邬娘子独创，你柳家根本无权告我，就算是告我诱骗，难道，你柳家就不是诱骗了吗？”

    陈四郎的眼睛在锦欢和柳承志间乱看。

    邬娘子是苏杭第一织娘，织布绣花都是苏杭数一数二的，而她独创的邬式织法更是名满江南，当年多少富贵人家求取邬娘子，可她都不曾答允，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有了身孕，杭州城内人人都在揣度这邬娘子怀的是谁的孩子，可邬娘子却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邬娘子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女儿，这女孩倒长得十分像她，邬娘子倾尽心血，把毕生所学都教予了这个女儿，自己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一日绣花到深夜，突然晕了过去，这一晕，竟再也没有醒来，只留下一个十三岁的女儿，而这个女儿，正是锦欢。

    锦欢年纪虽小，可已把邬娘子的技艺学得炉火纯青，是以杭城中经营布料生意的家族都争相聘娶，只是锦欢性情冷淡，倒比她母亲更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年也难得出几件作品，这也难怪，且不说她的作品每件都能卖出高价，单是邬娘子多年的积蓄就足以花销。

    锦欢长到十八岁上头，柳老夫人找她修补一幅邬娘子从前的双面绣花屏风，因这屏风太大，搬运困难，于是便叫她来家中修补，只在柳家住了一日，过了几个月后，就抬着自己毕生的积蓄做了柳承志的妾室。

    当年这桩事，杭城中人人唏嘘，虽说锦欢出身不高，但嫁到稍好些的商人家里做个正妻并不是难题，就连布料生意数一数二的陈家都愿意聘她做长房庶长子陈大郎的续弦正妻，不想最后竟嫁给了柳家做小妾，而柳承志当时刚刚娶了杭州知府高大人的同胞妹妹做正妻，成婚一年不到就纳了锦欢，实在叫人感慨男儿凉薄，喜新厌旧。

    不过柳家娶锦欢时，迎亲的阵仗颇大，杭城内大半的人都来看热闹。而婚后，柳家也许锦欢插手自家生意，在外看来，锦欢几乎与正妻并无二致，甚至比正妻还要受重视，而柳承志自从娶了正妻，纳了一个小妾，三年来，房中再也没有别的女子，城中渐渐才没了议论。

    “谁人不知，你柳家娶了邬娘子独女，就是为了邬式织法，若说诱骗，难道不是你柳家诱骗在先吗？”陈四郎振振有词。

    “你！”柳老夫人气结。

    “怎么？我说错了吗？”陈四郎戏谑的看着柳承志，道：“柳承志，若没有邬式织法，你现在可有资格与我陈家争这织造局主事长的位置？”

    锦欢听这陈四郎如此挑衅，呵斥道：“住口！”

    她来此多时，一直静默不语，现下忽然开口，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

    她看了一眼柳承志，见柳承志微抿着嘴唇，与她对视了片刻，目光微微放低了些。

    “我嫁入了柳家，自然就是柳家人，织法图给自家用，与你何干？”锦欢道。

    柳明月披着外衣，稍微不那么冷了，她透过人群去看锦欢，只见她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坚定，柳明月再往下看，只见她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衣角。

    可陈四郎素来是没脸没皮，他听了此话，倒颇稀罕道：“既然如此，我要了九儿的身子，九儿也是我的人了，送我几件定情信物，又有何不可？”

    一旁的九儿早被打得半晕，妈妈们适时住了手，万一明日上公堂，这丫头还是个人证，切不能真给打死了。

    九儿稍微醒了醒神，却听到陈四郎理直气壮道：“我可从未唆使她去临摹织法图，是她自己拿来送我的，即便是到了府尹大人面前，也该是治她的罪吧？”

    九儿听了此话，又气又急，只是后背被打得血污一片，稍一动都生疼，她哭着开口：“四郎……你……你说什么？”

    陈四郎回头看了一眼被打得一身血污的九儿，眼神里满是厌恶和冷淡：“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

    这五个字如同五把利刃扎进了九儿心口，她不敢相信，方才还抱着她满眼深情的说想她的人，此刻却用这种厌恶的眼神看她，说她没用。

    她艰难的开口：“四郎……你不是说……你说……会纳我进门的吗？”

    陈四郎听了此话，只冷笑了两声。

    九儿心下明白了大半，一颗心立刻死灰一般，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突然爬起来跳入了湖中。

    “九儿！”锦欢叫了一声，柳承志忙叫了小厮们去救。

    场面一片混乱。

    陈四郎倒是云淡风轻，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他慢慢撑着地站了起来，举起被绳索捆住的双手，对着柳承志道：“得了，柳少爷，事情既已查明，也该放我回去了吧？”

    柳老夫人怒不可遏，道：“陈四郎，你竟敢如此放肆！你真以为我治不了你的罪吗？！你深夜闯入我柳府与婢女偷情，就算不会入大狱，难道你还能逃得了杀威棒吗？！”

    陈四郎并没有搭理柳老夫人，而是直勾勾的看着柳承志的眼睛，道：“你说呢？”

    柳承志看了一眼蹲在九儿身边不停给她拍水的锦欢，良久，道：“三七，放他走。”

    他不能真把陈四郎送上公堂，此事若闹上公堂，罪责大多在九儿身上，而贴身婢女与人私通，这样的事一旦传扬开来，只怕锦欢日后都无法抬起头做人了。

    柳明月看了半天的热闹，见柳承志真要把人给放了，大失所望，见琪官儿在旁边，凑过去打了声招呼。

    “琪官儿，来，我跟你说……”

    琪官儿听了，眼睛立马亮了起来，随后便招手叫了几个人，与柳明月一起悄悄走了。

    柳承志没说什么，见锦欢守在九儿旁边，一动不动，他只好先请柳老夫人回去。

    一行人刚走不久，九儿悠悠醒转过来，见锦欢将她抱着，心中愧极，道：“姑娘……奴婢……对不住姑娘了……”

    锦欢见她醒来，忙给她擦泪，道：“没事，九儿，没事，我不怪你……”

    九儿苦涩笑道：“从前……奴婢心里……总觉得……姑娘……姑娘和娘子一样……在……在犯傻，呵呵……没想到……奴婢也……也这么傻……”

    只说完了这一句话，九儿便闭上了眼，锦欢伸手一探，气息已断。

    她眼泪倏地就流了下来。

    柳承志见锦欢抱着九儿的尸身，肩膀抖动着，便知道她在哭。

    他上前一步蹲在锦欢身边，伸出一只手放在她肩上，温声道了句：“别哭了。”

    锦欢感受到他的气息，转身扑进了柳承志怀中，泪水决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