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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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死城被一整圈黑色的城墙包围着,以洛初娥的王殿为分界,它的前方是魂魄的居所,后方则是先前所见的炼狱绝地,除了王殿,这里很难见到正常的建筑,软禁林守溪与楚映婵的屋子同样如此。

    它的构造形同一架水车,只是远比普通的水车庞大得多。它缓而匀速地转动着,每转过一轮恰需要十二时辰——这个世界与世隔绝,没有日月星辰,但时间却是与外界相统一的。

    这座水车巨楼的内部空间宽敞,是供人居住之处,住处共被切割成了十二块,它们彼此相邻,其中的十一间都关押着重犯。

    林守溪与楚映婵被关入了唯一空着的一间。

    这座水车牢房处在一片环形高楼的中间,它的门口立着一个看上去很木讷的人,这个人的头脑里横着细线,细线上系着铃铛,他管家般杵在门口,一旦有人走过,他的思维惊动,系在里面的铃铛也就会发出声音。

    管家一动也不动,他的足下有一个红圈,这是缚地之证,像这样的圈这里还画着数百个,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变幻着方位,一旦有人误入就会被缚住。除此以外,周围的环形黑楼上立着一个守卫,他虚抱着一柄刀,这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刀式,练到极致的刀式!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九位,他们潜伏暗处,盯着这座水车之楼,而他们的上空则飞荡着许多风筝般的鸟。

    水车牢外的一切被尽数锁死,无人能出,无人能入。

    这是洛初娥对他们的软禁。

    林守溪在窗边眺望着这一切,他目光所及的每个角落似乎都被盯死了,不留一丁点空隙,楚映婵坐在他的对面。

    白衣仙子端静地坐着,黑色的戒尺横于桌面,双手则乖巧地放在大腿上,她同样望着窗外,宁静不语。

    赌约已经开始,时间的齿轮一刻不停地转动着,留给他们的并不多。

    “你还好么?”林守溪从窗外挪回了目光。

    “暂时还没有任何感觉。”楚映婵以指揉了揉眉心,说。

    除了多了一枚眉心印外,这位仙子与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她一样冷若冰霜,宁若秋湖,仿佛天生的仙子。只是这种宁静无瑕的气质也不过是粉饰太平,他们心里都清楚,用不了几日,她就会被红印俘获。

    那种恐惧的增长光是用数字来呈现就无比恐怖,绝非是人类的精神意志可以战胜的。

    “你有什么想法么?”楚映婵问。

    “嗯,办法无非是那几种……”林守溪逐开始与她逐一分析:

    “欲望是成倍增加的,若你本身没有任何儿女私情之欲,那翻倍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不可能。”楚映婵螓首摇动。

    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欲望,这个欲望无关深浅,三十天后都会变得无意义的庞大。

    “道门没有可以将欲望暂时完全的压制的清心宁神之咒么?”林守溪问。

    “有,但道门不修绝心绝性的无情道,所谓的清心宁神犹若冥思,它只是让人暂时忘却他物,并不会改变什么的。”楚映婵解释道。

    “那解咒呢?”林守溪继续问:“这色孽之印为咒印,有破解之法吗?”

    在红印种入眉心之后,楚映婵就在寻找破解之法了,此时林守溪问起,她也只是轻轻摇头,说:“我试过要解开它,但它像是一团紧紧纠缠在一起的铁丝,我寻不到绳头与绳尾,也寻不到解法,甚至无法撼动它。”

    “就像神侍令一样么?”林守溪问。

    “嗯……”楚映婵略一沉吟,却是点头。

    她也尝试过无数次解开体内的神侍令,却如以草梗拧锁,在固若金汤的封印面前徒劳无功。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有了同样的心思——以毒攻毒。

    神侍令是镇守之神创造的神印,色孽之咒则是洛初娥创造的神术,它们同时出现在了楚映婵的身上,不知谁对她身躯的掌控权更高一筹。

    两人尝试了一番。林守溪与楚映婵很快发现,神侍令所能操控的,主要是楚映婵的身躯,它可以让她的身躯俯首帖耳,却无法让她心甘情愿,但色孽之咒不同,这是攻心之术。

    它们似乎井水不犯河水。

    在与洛初娥对赌之前,林守溪就料到她会节外生枝,但神侍令是他与楚映婵之间最大的秘密与底牌,若它失去效力,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不要失望,至少在你的意识被吞没以前,我可以用神侍令让你陷入真正的昏死,没有意识作用的心是真正的铜墙铁壁,即使是色孽恐怕也无法攻入。”林守溪思路飞转,想着对策。

    这种做法或许有效,但哪怕有效,也只是解一时之渴,一旦楚映婵意识稍稍复苏,依旧会被咒语反噬。

    只要洛初娥的说法没有错误,这种咒语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与之相比,林守溪炼制的丹药吞服入体就如同养生一样。

    “嗯,若到退无可退之时,任凭你决断就是了。”楚映婵说。

    林守溪听着她坚定而温柔的话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说:“都怨我,若非我要在戏女的戏场里节外生枝,我们根本误入这里。”

    “何必说这个呢……你说过的,我们只不过是幕后之人的棋子,就像当初在巫家一样,无论中间发生怎样的变故,我们最后都会置身神域之中。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楚映婵柔声宽慰。

    “神真的可以确定某种未来吗?”林守溪问。

    在他的认知里,未来应是某个必将抵达的、不确定的面,而非一个特定的点。

    “我也不知道,但……云空山的首座掌教正在尝试这件事。”楚映婵说。

    “如何尝试?”

    “首座掌教想象出了一个自己——一个强大到不可战胜,完美到无可匹敌的自己,他将这个自己凝固在了未来,于是,修真不再是过去的自己慢慢成长、变强的故事,而是某个确定的未来不断向自己身躯涌现。首座已排除了一切干扰,闭关遁入清凉府,三十年来不吃不喝不睡,但据说,这期间他的境界一直在水涨船高……也就是说,他正在抵达那个他所确定的,想象中的未来。”楚映婵说着云空山的一大秘辛。

    “真是神乎其神。”林守溪一怔,片刻后才回神感慨。

    初听这个故事,林守溪感到的是神妙,但细细想来却又背脊发凉,如果未来真的可以被神以伟力敲定,那修真者该是存活在一个怎样绝望的世界上呢?

    “不要害怕,这个世上没有打不破的囚笼,哪怕强如洛初娥,也忌惮着这柄平平无奇的黑尺,不是吗?”楚映婵看出了他面容上的失落之色,微微笑了笑,说。

    “嗯。”

    林守溪点点头,他闭上了眼,回忆着与洛初娥相处的细节。

    洛初娥是这座不死国的主宰,无论是城墙外的灰雾巨兽还是城墙内的一切灵魂,似乎都被她拿捏在了股掌之间,他们的攻击像是触碰到了某一面法则之壁,对洛初娥尽数失效,除了在面对这柄黑戒尺与他体内的洛书时,这位堕落神女几乎是完美无缺的。

    这位洛初娥像是不死城天道的显化,她是这里的一国女君,却也必须遵守着自己的规则,哪怕是对土生土长的行刺者,她都有宽容的一面。

    如果说黑色戒尺代表的是不属于这里的规则,那洛书代表的又是什么呢?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心法吗?

    嗯……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林守溪运转着洛书心法,心法帮助他吐纳着周围的真气,表面上风平浪静,仿佛一条缓缓流淌过身体的河,看不出任何异样。

    就是这普通的心法,竟令他在洛初娥的威压之下奇迹般立了起来。

    “真没想到,那位古书中曾被喻为神墙与铁剑之圣女的神子,会沦落到这阴冥之处,变成这样的魔女。”楚映婵轻轻叹息,话语中透着失望与不解。

    “神墙与铁剑之圣女?”

    “嗯……”

    楚映婵大概给他讲了些关于洛初娥的故事,在仅存的有关于她的故事里,她是那么地圣洁而美丽,仿佛光明本身,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时以娆拥有纯净的真仙之血,她与洛初娥极像,是她的后裔,我娘亲还说过,作为如今圣壤殿七神女之首的她,最有可能成为神殿的下一任圣女。”楚映婵说着自己知道的一切,愈发感到命运的诡谲玄奇。

    当然,现在说这些并没有意义,他们必须想到赢下赌约的办法。

    林守溪与楚映婵又讨论了一番,思考了几个计策,却都被一一否决。

    渐渐地,他们不再说话,因为他们心中都有了明悟——赢下赌约的最好的办法是在楚映婵无法控制咒印之前战胜洛初娥。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困难的办法,甚至可能是唯一的路。

    他们这样对坐着,看着彼此熟悉的面容,皆从缄默与安静中感到了些许的不真实。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会选择尽力保住你性命,希望楚仙子理解。”林守溪沉默良久,脸色肃然如铁。

    “嗯。”楚映婵垂首应声,她没有去看林守溪,轻声道:“若到时候有所失态,也请……见谅。”

    他们的话语没有半点暧昧,只有肃然与内疚。

    两人说完之后都不再出声,屋内寂静得犹若凝固。

    忽然间,楚映婵眉心的红印闪烁了起来。

    洛初娥制定了赌约了规则,若他们违反规则,红印则会闪烁予以警告。

    林守溪与楚映婵很快明白过来,他们的身份应是师徒,但他们的对话与措辞却与这身份大相径庭。

    “徒儿,你修道至今已有十余年,却滞留玄紫境中,未向前半步,你天赋异禀,却不思进取,可……知错?”楚映婵的声音陡然凌厉,冷若剑锋。

    “是,弟子知错。”林守溪恭敬道。

    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楚映婵端起戒尺在林守溪掌心打了几记,师威尽显。

    红印不再闪烁。

    他们松了口气,却更觉心累……在想方设法战胜洛初娥之余,竟还要分心费力去伪装师徒,将这红印敷衍过去。

    咒印刚停下闪烁,忽有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这水车般的巨楼中共有十二间房,这敲门声是从邻居那里传来的。

    “弟子去看看。”林守溪眉头微皱,起身。

    房与房之间隔着厚重而巨大的黑色木板,木板形如铁皮,坚硬无比,林守溪拉开了一道铁窗,隔着一层狭窄的铁栏杆,他隐约看到了隔壁的房间。

    “啦啦啦啦——你好呀,新邻居。”

    隔壁的房间里,少女活泼的声音忽然响起,“看这里,看这里!下面!”

    林守溪循声低头,看到了一个很小的小姑娘。

    她看上去和白祝一般大小,身子纤细苗条,却是脱去了稚气,带着少女独有的青春感,她为了让林守溪看得更清楚些,主动后退了一段距离。

    “嗯……你好。”林守溪生硬地回答。

    “新朋友,你们住的这间房子可不太吉利哦,我在这里住了快两百年了,我雷打不动,邻居却动如脱兔,至今已换了三十二任了,希望你们可以待久一些啊。”

    “承你吉言。”林守溪没想到这个小不点竟已两百多岁了。“听说你是从外面来的?”小姑娘神秘兮兮地问。

    “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不重要……嗯,也就是说,你们穿过了那片烛烟之境咯,怎么样?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吗?”小姑娘兴冲冲地问。

    “烛烟之境?”林守溪露出疑惑之色。

    “对呀,就是那片灰雾笼罩的地方,你们不是从黑皇帝庙里过来的吗?”小姑娘眨了眨眼。

    “是。”

    “那就没错了。”小姑娘拍掌道:“快告诉我,你们遇到了什么。”

    林守溪犹豫之后,将所见所闻粗略描述了一下。

    “哦,原来你们吹灭的是惧之烛啊……”小姑娘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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